福寧殿。
趙峋這次沒用等候召見,直接由內侍引著去了趙昶的書房。
“兒臣見過父皇。”趙峋從容不迫的上前行禮。
趙昶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坐在書案前靜靜打量著自己的五子。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皇子常服,整個人看起來清俊溫潤,只是細看去眉眼間有幾分冷峻,不比老二趙崢的外露,他似乎把自己包裹上了一層溫和無害的外衣。
趙峋的生母是個位份低微的宮妃,趙昶又不缺兒子,哪怕她生下了皇子,也并未因此得寵。趙昶想起她時,已覺得面目模糊。
她和德妃那場意外后,德妃失了腹中胎兒,因此恨上了她,對他們母子更是不好,經常克扣清和宮的用度。馮皇后自己無子,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趙昶都知情,憐憫德妃以后再不能生育,且她家族有功于國,便默許了。
這些年趙峋倒是稱得上勤奮,并沒有因此自暴自棄,苦練武藝勤學兵法,想要跟趙崢上戰場。
在朝中他知道自己力有不逮,又不得寵愛,便想著另辟蹊徑。
倒是個有野心的。
“平身。”趙昶淡淡的道。
天家無父子,尤其是不得寵愛的皇子,甚至還不如尋常君臣。
趙峋并沒有半分失落,面色如常的恭順候著。
“這次你宮中的人救了嶸兒,避免了這場意外釀成大禍,朕該獎勵你。”趙昶眸光銳利,雖是贊許的話,語氣卻并不柔和。“你想跟老二去歷練,便去罷。”
聽到這個消息,趙峋心中毫無波瀾,眼底卻透出一點驚訝。
他就知道,父皇若是定性為意外,就要補償他。
明明馮皇后的人嫌疑最大,父皇又是那樣寵愛麗貴妃和九皇弟,竟也能輕輕放過。
雖說他知道馮家在朝中勢大,輕易動不得,可這些年來,父皇可曾為麗貴妃母子好好謀劃過未來?
“父皇,九皇弟落水,只怕并不是意外”趙峋心里驀地生出些孤勇來,不僅是為麗貴妃母子,更是為了最后試一次,在父皇心中可有他這個兒子半點位置。
趙昶立刻打斷了他,冷冷的道:“趙峋,朕說了已經查清,你是要忤逆朕么?”
不容趙峋解釋,趙昶語氣霍然嚴厲起來,“朕不計較你想要在麗貴妃面前賣好,你要知道什么是適可而止!麗貴妃已經數次在朕面前提到你和那個小宮女的功勞,你的目的達到了。”
趙峋本就對自己父皇失望至極,如今聽了他的話,方才覺得自己的一時沖動有多可笑。
“是,兒臣謹記父皇教誨。”趙峋垂下眸子,跪在了地上。“兒臣知錯。”
麗貴妃對父皇的了解比自己更深,這次是真的傷了她,也讓她看清,才表達了想要支持自己的意思。
比起這個不能托付未來的丈夫,倒不如提前襄助自己。
沒想到自己心愿達成,竟是要靠阿妧拼了命爭取來的,雖說阿妧的本意并不在此。
阿妧明明最怕他上戰場,若是知道了一定會難過自責罷?
趙峋心中思緒飄遠,面上只做出受了驚嚇的神色,跪在殿中出神。
過了好一會兒,趙昶才寒聲道:“起來。”
趙峋感覺膝蓋跪得有些疼,卻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
見趙昶沒有別的吩咐,趙峋才恭聲告退離開。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趙昶心中驀地添了些煩躁,他將折子丟在一旁,無心去看。
他要平衡前朝和后宮,并不能素心所欲。
為何他們都不能體察他的難處和苦心?
他做的還不夠嗎?
怡景宮,偏殿。
自從那日醒來后,阿妧因為精神不濟,沒有跟著趙峋回去,繼續留下來養傷。
雖是有麗貴妃的疼愛,有九皇子日日來找她玩,阿妧心中還是焦灼著想早些回清和宮。
這日,終于蘭淳來告知阿妧,說是五皇子今日來看她。
“來,試試合不合身。”蘭淳招了招手,讓身后的小宮女遞了衣裳。
阿妧婉拒了蘭淳幫她換衣裳的好意,自己接了過來。
當她拿到手中才發現,這套不是她平日里穿的三等宮女的衣裙,料子雖是她叫不出名字來,入手卻感覺到格外輕軟,光滑如緞。
“蘭淳姐姐,是不是弄錯了?”阿妧有些疑惑的道:“這不是我能穿的衣裳。”
只見蘭淳笑著搖搖頭,道:“這是貴妃娘娘特意讓人給你做的,你只管穿便是。”
看阿妧還是遲疑,蘭淳哄她道:“貴妃娘娘一直都想要個女兒,卻始終未能如愿。你且穿上,就當哄娘娘開心。這些日子為了九皇子的事,娘娘始終郁郁寡歡。”
聽她這么說,阿妧想到麗貴妃對她的疼愛已超過對尋常宮女,不忍違拗,還是依言換好。
雖是養了好些日子,她的身子還是有點虛弱。
只是她滿心想著五殿下來接她回清和宮,便強打起精神,扶著蘭淳的手下了地。
梳洗過后,蘭淳拉著她在妝鏡臺前坐下,親自替她梳頭。
鏡中映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水汪汪的杏眸,尖尖的下頜,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些。蘭淳照舊給她扎了兩個小揪揪,綁上了兩串鑲著珍珠的金鏈。
“真好看!”蘭淳欣賞了一番,滿意的點點頭。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阿妧顧不得細看自己的模樣,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麗貴妃和趙峋一前一后走了進來,見到被打扮一新的阿妧,眼底閃過一抹訝然。
人靠衣裝這話沒錯,本就貌美的小姑娘穿上華服,更添了兩分貴氣,如同漂亮的娃娃。
“阿妧真漂亮。”麗貴妃走上前,仔細打量著阿妧,滿意的點頭道:“小姑娘就是該多穿些鮮亮的衣裳,好好打扮起來。”
被麗貴妃夸贊,阿妧害羞的紅了臉。
趙峋落后一步,此時也看到了被精心打扮的阿妧。
小姑娘雖是還略顯幾分病容,可她的美貌卻是掩飾不住的。因她小臉兒又瘦了些,那雙杏眸愈發顯得大,水汪汪的格外惹人憐愛。
趙峋驀地想起他曾私下探聽過阿妧被虐待的緣故,原是阿妧生得好,被人盯上了想要送給“喜歡”小女孩兒的內侍……還是后來她的臉受了傷,拼著得罪人也不肯去,這才暫時避開。
難怪當初阿妧苦苦哀求他不愿意走,把他的每句話都牢牢記住。
她再留在清和宮,尤其是自己即將離開的清和宮,著實不太合適。
在加上馮皇后雖是將上次的事壓了下來,可若沒有阿妧出手相救,只怕九皇弟已經送了命,麗貴妃也會因此崩潰,馮太后的計劃已然成功
眼下在馮皇后眼中,阿妧就是眼中釘。
只有留在麗貴妃身邊,她才是安全的。
阿妧看到趙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有些不安的望向他。
“五殿下,奴婢都好了。”阿妧鼓起勇氣,主動道:“奴婢可以隨您回清和宮了。”
趙峋回過神來,雖有些不忍,還是緩緩開口:“你暫且留在貴妃娘娘這里。”
阿妧聞言,愣住了。
“慢慢跟阿妧說。”麗貴妃知道阿妧在清和宮很受寵愛,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對趙峋充滿信任和依賴。“本宮先去看看嶸兒。”
趙峋恭聲應下。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阿妧和趙峋后,趙峋才招了招手讓阿妧走近,溫聲道:“還難受么?”
阿妧搖了搖頭,雖是嗓子因嗆水有些損傷,說話時會疼,可她還是強忍著疼道:“殿下,奴婢已經好了。讓奴婢回咱們宮中罷?青玉姐姐還說給奴婢留著酸梅湯,還要教奴婢繡荷包……”
她不知道為何五殿下會讓她留下,見趙峋沒有松口的意思,心中愈發不安。
“殿下,您是不要奴婢了么?”阿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漸漸浮現出惶恐,她怯怯的看著趙峋,眼中的哀求之色與那日求他不要讓她離開清和宮,一模一樣。
“阿妧,你回到清和宮,只怕會不安全。”趙峋心中不忍,溫聲道:“麗貴妃很喜歡你,你留在她身邊,能得到更好的照顧。九皇弟自己很獨孤,你也能陪他玩”
這些話并不能打動阿妧,她執拗的望著他,眼淚涌了上來。“殿下,是阿妧給您惹麻煩了嗎?您為什么不要我了?”
“我會很乖很聽話的,以后就乖乖待在清和宮不出門!”
“您別不要我……”
情急之下,她已經忘了敬稱。
“阿妧,你沒有惹麻煩,你做了件大好事。”趙峋彎了彎唇角,摸了摸阿妧的頭,微笑道:“你幫了我辦成了一件大事,我還要感謝你呢。”
“我要離開宮中一段時候,不能照顧你。”他繼續溫言哄著阿妧。“你留在怡景宮,我才能放心。”
阿妧徹底紅了眼眶。
她年紀小,卻經歷了不少人情冷暖,隱約猜到了殿下的用意。
雖是五殿下極力解釋,她心中明白,自己定是招惹了麻煩,要得到麗貴妃的庇護才行。
“殿下,奴婢記下了。”阿妧忍著淚,哽咽道:“奴婢在怡景宮也會好好干活做事,聽貴妃娘娘的話,您放心。”
她不能幫上五殿下的忙,眼下能做到的,只能是不成為五殿下的拖累。五殿下待她那樣好,她無以為報,怎么還能讓五殿下為她擔心?
“只是,您回來的時候,還讓奴婢回去,行嗎?”阿妧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問。
趙峋看阿妧這懂事的模樣,心驀地一痛。
說她傻乎乎的,可她又聰明的猜到其中關竅,懂事的順從。
“好。”
趙峋聽到自己毫不猶豫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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