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十分沒有形象地癱坐在沐行之家正廳的椅子上,仿佛一條失去夢想的咸魚。

  沐行之看著蘇青鸞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忍俊不禁道:“教書辛苦,小‘先生’。”

  “不是辛苦不辛苦的問題……”蘇青鸞一張嬰兒肥的臉皺成了包子,“比起勞累,更多的是覺得‘讓人聽懂’真的難啊!”

  素描的很多常見詞匯,比如透視、比例之類的,蘇青鸞在現代說話的時候也偶爾會在非素描環境下用到,這其實對于現代人來說并非什么生僻詞匯。

  不如說這些詞匯都很常見,常見到即便出現頻率之高,都不需要特別解釋,基本上都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但越是這樣“司空見慣”的抽象概念,解釋起來越麻煩。

  若是特有的物品,蘇青鸞完全可以把這件物品——比如皮蛋——拿到大家面前告訴大家相對應的名稱。

  但是說“比例”,現代人馬上就能明白到底說的是什么,但是對于古代人——而且還是這種同樣詞匯往往有不同含義的年代——解釋起來就頗為費力。

  偏偏這種細小的“常見高頻詞匯”穿插在教學的每一個步驟中,蘇青鸞感覺不是一般的心累。

  偏偏自己的“學生們”雖然通過沐行之的篩選足夠聽話也尊重自己——至少表面是這樣,但是他們絕對沒有沐行之那種“聞弦歌而知雅意”的悟性,反而常常是一句話要讓蘇青鸞反復說。

  偏偏很多常見的概念性問題司空見慣又十分抽象,蘇青鸞上一堂素描課少說也是十幾年以前的事情了。你讓她畫畫,她能撿起來,畢竟這玩意基礎功底知道了,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了。

  但是最開始的“基本功”環節,若想要省略常見的名詞,就要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和范例一遍遍解釋,這就大大增加了工作量和工作難度。

  其實沐行之并非同其他人一起學習的,準確的說算是蘇青鸞的“試講陪練員”——她給沐行之講一遍,沐行之把可能出現的問題讓她記錄下來,蘇青鸞回去再琢磨怎么用大家都能聽懂的話說明白。

  說明白的標準以松伯能聽懂為止。

  按照前世的上課頻率,一般是一周一次素描。不過這個時代沒有“周”的概念,只有“旬”,而且大家學素描也不是為了陶冶情操,而是為了應用。因此蘇青鸞便把上課的日期定在了“五”的倍數日,即每月初五、初十、十五……以此類推。

  結果就是這半個月來,蘇青鸞已經受到了四次“摧殘”,身心俱疲。

  松伯看著蘇青鸞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疊慘不忍睹的“作業”,嫌棄地皺皺眉,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他們這樣,多久可以‘出師’?”

  蘇青鸞看著那一堆……算了,她把眼睛閉上來個眼不見心不煩:“這種雖然不需要什么天資卓絕,但是也不是完全不挑人——一定程度的天分和絕對程度的勤奮都需要。他們才剛起步而已。”

  達芬奇“畫雞蛋”的那個故事雖然只是虛構的,但是也一定程度上說明素描需要大量的練習。更何況眼前這批人不需要有什么藝術上的造詣和追求,只需要“實用”,所以不需要更多的審美培訓,只追求“栩栩如生”便好。

  即便如此,能夠達到“以假亂真”也是需要大量刻苦練習的。

  蘇青鸞喝了一口茶,吃了一塊茶點墊了墊肚子,開始批改作業。

  由于這些人都是新手中的新手,踩得坑犯的錯誤無論是蘇青鸞自己還是曾經那些同學們,都踩了無數遍,所以她只要掃一眼,就大概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于是在空白處,蘇青鸞先寫下導致問題的原因,又寫出了不同的解決方案當做參考。

  這樣七份“作業”看下來,已經是未時正了。

  蘇青鸞把“作業”整理好交給松伯,他會發給那些人。

  從沐行之那里回來之后,蘇青鸞原本想要繼續回自己房間咸魚癱,沒想到阿爹阿娘居然已經回來了。

  “大丫,方才有個打扮特別干凈的人找你,看你不在給留了一封信!”楊氏指了指蘇青鸞房間的方向,“我給你放你自己的屋子里了,你去看看吧!”

  楊氏所謂的“打扮干凈”,指的就是那些打扮比尋常百姓更加體面的人。

  蘇青鸞看著楊氏的臉上沒有露出八卦的表情,就知道來送信的八成是小丫頭或者中老年男性。

  若是“鴻福樓”,那里的伙計都穿著統一樣式繡著鴻福樓字樣和紋樣的短打,楊氏能夠認得出來。

  但若不是“鴻福樓”……

  蘇青鸞心中一動,算了算日子:難道是……?

  蘇玄鶴還有蘇雪雁聽到阿姐回來了,一如既往湊過來問今天辛不辛苦——他們兩個人已經知道蘇青鸞需要去教別人“畫畫”。

  每當這時候,揉揉弟弟的腦袋,捏捏妹妹的臉蛋兒都是十分治愈的事情。但是今天的蘇青鸞卻沒什么心思,只微笑告訴他們:“阿姐還有一些事情要忙,待會兒再來陪你們玩好不好?”

  蘇玄鶴看著蘇青鸞,立刻點點頭:“阿姐你去忙吧,我領著妹妹玩。”

  蘇青鸞看著自家弟弟:果然,去學堂短短的時日,這小家伙越來越有“兄長”的樣子了。

  蘇青鸞摸了摸弟弟的頭,轉身回房關好門,深吸一口氣,拿起床頭柜子上那一只沒有打開的信封。

  上面說得好聽是“邀請”,說直白一點就是“通知”,讓蘇青鸞明天去謝府一趟,言辭之間雖然文雅,卻很不客氣。

  自然,富貴之人沒有什么同蘇青鸞這一位小小農女客氣的必要,蘇青鸞沒把這一點放在心上。

  好在,謝家人沒有喪心病狂道讓蘇青鸞步行去謝府,說明早辰時正來馬車接蘇青鸞。

  雖然有專車接人,不過蘇青鸞沒有一點兒高興的感覺——好好的一個早晨,要去面對一群眼睛長在額頂,鼻孔看人的叫,誰能開心呢?

  然而蘇青鸞轉念又想了想:既然謝家能夠給自己發“邀請”,又特意表明明天會有車來接自己過去,那是不是從側面說明,“四時”系列的果子醬得到了貴人們的喜愛呢?

  這么一想她就不累了,也不搖頭嘆氣了。

  什么鼻孔看人,那叫高貴冷艷!蘇青鸞決定把自己的節操撕碎了嚼嚼吃掉,向金錢勢力低頭——開玩笑,天大地大,甲方爸爸最大!

  尤其這可能是以后主要的大客戶來源之一!蘇青鸞霎時間一掃之前的困倦,變得神采奕奕起來。

  等到第二天蘇青鸞特意穿上了前一天就準備好了的衣裙,正是七夕那一天才舍得穿了一次的哪一件。不過由于現在天氣涼了下來,楊氏又在外面給蘇青鸞加了一件大氅。

  蘇青鸞自從穿越以來,從來沒有在自己的臉上化妝。雖然她給甜杏兒她們畫過幾次,還受到了一致好評,但是蘇青鸞總認為,自己這個身體才十三歲——還是虛歲——所以最好不要弄那些亂七八糟的化妝品,往臉上招呼。

  更何況這年代的化妝品可沒有什么生產標準和批號,里面什么鉛粉朱砂,什么奇怪的東西往里面放都是正常的。

  偏偏很是諷刺的一點是,無論鉛粉還是朱砂,因為都是價格昂貴的礦物,所以反而是“高檔化妝品”才用得上。

  而蘇青鸞這種平頭百姓,反而只能用得起“米粉”之類的“純天然化妝品”。

  然而今天,蘇青鸞用墨條給自己勾了眼線、修了眉形,讓眼型變得更加銳利而有氣勢,又用花汁和油膏調制的口脂為自己上了唇妝,讓自己顯得更加有氣色。

  其實這樣近乎于裸裝的樣子并不算夸張,但簡簡單單幾筆,就讓蘇青鸞原本清麗種透著可愛的樣子,變成更加更熟而有智慧有氣勢的樣子。

  蘇青鸞出門的時候,楊氏和蘇廣福還有弟弟蘇玄鶴已經離開了,只剩下妹妹蘇雪雁,蘇青鸞帶著她去了對面的李家,并對車夫交代去去就來。

  孫桂香原本高興地招呼蘇雪雁進屋吃果子,抬頭看到蘇青鸞,一愣,隨即感嘆道:“妹子今天更加漂亮了,也……同往常不一樣。”

  蘇青鸞微笑:“我要出門一趟。”

  孫桂香好奇:“是要去相看男方?”

  蘇青鸞搖頭:“是去賺銀子。”

  說罷,她沒有再多解釋什么,轉身走向停在自家門口的那輛馬車。

  雖然已經去了很多次謝子安的府上,但是根據那封“邀請函”里面的措辭,蘇青鸞直覺這次自己需要面對的,可能并非那個有些喜怒無常的中二少爺,而是另有其人。

  考慮到待會兒又一場硬仗,蘇青鸞找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歪靠著,打算瞇一會兒養精蓄銳——畢竟從蘇家到謝府,按照馬車這個速度要將近一個時辰呢。

  這么長的時間如果姿勢標準正襟危坐,絕對是和自己的骨頭關節過不去。

  不知過了多久,蘇青鸞聽到外面低低說了一聲:“蘇娘子,到了。”

  蘇青鸞深吸一口氣,掀開車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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