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參與診治的當事人,沐行之從最開始就知道,蘇青鸞復述的這一份病案到底多么準確——不僅僅是準確,而是十分詳細。如果不是他確定這整張紙都在自己這里,而在場的人不會有人能夠為蘇青鸞完整復述當時的情況,沐行之都會覺得眼前的女孩在作弊。

  然而事實就是擺在眼前,蘇青鸞用了薄薄一張紙,就記錄下來如此龐雜的信息量。而還原出來的所有文字都是診脈所涉及的必要內容——蘇青鸞甚至還篩選過濾掉了一些因為穩婆轉述不當,或者因為其他原因造成的信息不準確的地方。

  這時候,松伯推門進來。他是換掉方才上的茶,重新斟上新的,甚至端上來了兩個手爐。

  畢竟偌大的前廳十分空曠,雖然生著炭盆,但相對于“四面漏風”的格局,有些杯水車薪。

  方才還能用熱茶當做手爐暖著十指不至于凍僵,但是這也差不多大半個時辰了,原本冒著熱氣的茶碗早就冷掉了。

  蘇青鸞如獲至寶一般把暖手的手爐捧在懷里。這手爐呈現古銅色,造型古拙,沒有之前從謝府那里得到的那個精巧,也沒有那么多繁復鏤空的花紋。

  不過她向來是個實用主義者,無論表面怎么樣,只要同樣能起到暖手的效果,蘇青鸞是不會挑剔外表如何的。

  沐行之等待最后一張紙上的墨跡晾干之后,抬起那疊紙遞給松伯:“你且看看。”

  松伯不明所以地把原本打算撤下去的冷茶放下,拿起來那一疊紙,最開始還只是神色平靜地看著。到了后來,他的神色越來越驚訝,不停地在紙張上的文字和蘇青鸞臉上來回切換掃視。

  半晌之后,等到松伯把那五六張紙全都看完,瞠目結舌地問道:“這……這全是蘇娘子整理出來的?”

  沐行之對上松伯不可置信的表情,意有所指地說道:“我只是負責記錄,青鸞話外之詞我一個字都不曾寫。”

  “這……”松伯快速上前幾步,又把蘇青鸞放在面前桌子上的那一張薄薄的“天書文”拿過來,怎么看都是完全看不懂的不同章法的一些“鬼畫符”。

  之所以說是“鬼畫符”,是因為在松伯看來,很多所謂的“字跡”根本都不算是字,而是見也沒見過的勾勾彎彎。

  如果蘇青鸞擁有讀心術,她就會知道,松伯為什么會這么覺得了——因為她在速記的時候為了節約時間,很多筆畫太多的專有名詞,或者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哪幾個名詞的,要么就用拼音,要么就用首字母,甚至夾雜著阿拉伯數字和一些簡單的符號,自然在這連標點符號都沒有的時代看來,算得上是“鬼畫符”了。

  “真是神乎其技!”松伯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和贊嘆,“難以想象,蘇娘子只是在一旁聽著,就能記下這全部的信息!”

  蘇青鸞被這么直白地夸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撓撓頭,實話實說道:“其實這種事情不是很難,因為每次那穩婆出來問沐行之一次,就要進去好久,這個空擋正好可以記錄方才那一小段的信息。”

  就算她沒有什么專業的中醫知識背景,畢竟長久以來被考試和各種大學老師“訓練”的功底還在。

  更何況,老師或者其他需要你整理資料的人可不會如同這一次一般,說一段話,等你把所有的信息整理完再繼續。

  松伯卻連連擺手:“蘇娘子過謙了,我從來不曾見過能如此迅捷簡略的瞬間記錄如此龐雜信息的事情。”

  當然,有專業經過特殊訓練,或者記憶力本身特別好的人會有“過耳不忘”的能力,然而很明顯,蘇青鸞并不屬于這兩者任何一種,只是通過簡略而一目明了的記錄,轉錄下了大量的信息。

  蘇青鸞卻搖搖頭:“我看到過真正‘神乎其技’的,是能夠在別人說話的過程中,他們能夠立刻把這些話都轉換成另外一種語言說出來并且記錄在案,甚至中間沒有停頓。比起這些人,我可是差遠了。”

  “竟然還有如此厲害之人!”松伯倒吸一口冷氣,“不知蘇娘子在哪里見過此等神人,不知可否為我等引見?”

  沐行之雖然沒有松伯表現得這么急切,但也跟著看過來,顯然是很有興趣。

  蘇青鸞卻是搖了搖頭:“我也只是偶然間看過那么一次,而且我與對方也并不熟識。”她口中所說的,便是上輩子那些做跨國會議記錄的同聲傳譯員和速錄師。

  當然,在某些場合,她也不是沒見過口譯和速錄同時進行的大牛,不過無論哪一種人才都是上輩子的事情,這輩子除非有那種能夠同時跨越時間和空間的機器,否則無論如何她也沒有辦法把這種人帶過來啊!

  打消了松伯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蘇青鸞指著自己手中那薄薄一張紙說道:“雖然瞬間轉換語言和真正那種強大的記錄信息的能力我沒有,不過我自己這種倒是很常用,也很好用,你們倒是可以試試。”

  “誒?”松伯一愣甚至連沐行之也露出有些怔愣的表情,甚至不著痕跡地互相看了一下。

  蘇青鸞看著對面兩人不但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反而像是傻了一樣看著自己,反而有些奇怪:“你們怎么了?”

  “啊,不……”松伯回過神來,“只是沒想到蘇娘子竟然如此輕易便把這么重要的技能告訴我們……”

  蘇青鸞嘴角抽搐:怎么這話聽著這么欠揍呢?有得了便宜還賣乖那味兒了!

  “所以說,你們還嫌棄我沒有索要報酬?”蘇青鸞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要什么了。”

  真是的!原本她就想著,雖然沐行之這一次嚴格來說并非救的是自己的家人,但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朋友。更重要的是,這一次的“委托人”是她自己,若是對方借故不幫忙,那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但是沐行之卻出手了,而且把孫桂香從閻王殿給搶了回來。別說李家人對沐行之千恩萬謝,蘇青鸞本身也承了一個人情。

  更何況,她想著這種“速記”的方法不是什么太過艱深的技能,偏偏對方有可能用得上才特意來說明一下,結果對方居然不僅不領情,甚至還有些懷疑她的動機,這是什么六月飛雪的劇情!

  簡直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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