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種趁著修建工事撈油水的事兒,并不稀罕,要緊的是把握好分寸,可以說,俞家即便當年加固堤壩的時候玩了貓膩,也不會讓其在短時間內出事,危及到世家的田地......
倘若真是雨水大,出了事無可厚非,可遼王既然想要這么干,肯定是知道內情,俞家當年在修建堤壩時,確實有不周到的地方。
遼王說完就不再做聲,慢悠悠飲茶。
雨山湖直通壽郡那一條路上的堤壩,真要往前追溯,還是二十年前,先帝在時。
負責修筑的官員,外放做官時在別處爆了雷,成了先帝在位時,鬧出的最大一樁貪墨案。
借著是貪官所修堤壩,并不牢靠的緣由,俞家在國庫里撈了不少,明面上用來檢修,暗地里都進了自己的腰包。
自此之后,若遇汛期,都是由俞家在工部的子弟負責加固,也是運氣好,整整二十年,始終固若金湯,沒出什么大事。
但今年雨水多,這份運氣能維持多久,還是個未知數......
若是一個不好,帝都世家本就因為皇帝的整治大出血,這回淹了良田,還不將俞家生吞活剝了?
王爺這是想將“俞家”徹底逼上自己的船......
魯直垂著腦袋一聲不吭,水火無情,一旦決堤,非人力可以左右、
“王爺,我看不必同他說了,這就是一條不知來處背主的狗,怕是還奢望有一天,上面那位,能再賞他一根骨頭啃,做到位極人臣的位置。”張副將激道,更多的是憤恨。
“我沒忘!”
興許是心中壓抑地久了,魯直難得辯白了一句,聲音都在發顫。
“那你為何猶疑?王爺是讓你弒君奪位?還是叫你濫殺無辜百姓......魯直,你記著,守著大魏江山的,護著百姓的,不止你和你的陛下,還有遼王殿下......別他媽一副忠君愛國的狗模樣。”
在張副將看來,是這天下,是先帝......是如今的皇帝待遼王不公。
魯直捏緊了拳頭,只淡淡道:“那若是后面沒有大雨呢?水流不急,堤壩就倒了,誰會信?到那時我舍了一條命,陛下......又會如何待王爺,南境還回得去嗎?”
每個人報恩的方式不同,張副將跟隨遼王十多年,知道遼王心之所向,知道繁花似錦下的意難平,所以無論對錯,都會誓死相隨。
魯直不吝惜自己的一條命,但他希望遼王能好好地回去。
帝都是遼王故土,但今時今日,卻絕非什么好歸去。
張副將聞言,稍稍一怔,激動之下,想說些什么,但最后瞧了眼上首之人,又憋了回去。
他們壓根就沒打算再回去......無論輸贏......
沒了張副將,氣氛漸漸沉默下來。
遼王沒看兩人,起身走到窗前,徑直打開雕花窗,一瞬間,湖風撲面而來。
朝下望過去,月光下,湖水湍湍。
“副統領,本王想和你打一個賭,如何?”遼王的聲調清潤,不知是在看月,還是看湖,聽著像是心情不錯,黑眸中倒是蓄積起一抹真心實意的笑。
沒等魯直說什么,遼王就再度啟唇。
魯直莫名有一種錯覺,遼王其實并不指著他做什么,只是要告訴自己,他還要做什么......
“倘若往后三日不下雨,就算上天憐憫,本王就此作罷。倘若......接連暴雨,也是三日,雨山湖的水位上漲三寸,本王就再斗上一回......”
也是最后一回......。
遼王就是這么個人,臨坐高臺,絕不伏低。
或許還是不甘......,可又怎么能甘心?
論謀略膽量,論年齒,論母家的尊榮,不該他輸。
“嘭......。”
忽然,房門嘭地一聲被人推開,就這么一會兒,里外包間已經清了個干凈。
遼王單手撐著窗邊,稍稍回眸,就瞧見剛剛被氣暈過去的俞侯,已經醒了。
“舅舅醒了?”遼王淡笑道。
俞侯面沉如水,掃了眼跪在地上的魯直,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重重哼了一聲。
將禁軍副統領叫到他們醉仙樓來,密謀謀反之事,生怕旁人不知道醉仙樓是俞家的產業。
顯然,俞侯只考慮到遼王想要俞家的勢力,以為將魯直叫來也是拉攏。
完全沒往魯直的差事上面想......
更沒想到,遼王就這么堂而皇之,毫不避諱,在他的地盤,趁著他暈倒的這一刻間隙,就已經琢磨好怎么將他逼上“梁山”。
“道不同不相為謀,大丈夫當忠君愛國,我俞家只會忠于陛下一人。”俞侯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他只知道魯直和遼王昔年認識,但不知交情如何,十多年過去,魯直儼然是皇帝的人。
俞侯“心思縝密”,魯直說不得就是皇帝派來試探他們的......
遼王:“......。”
魯直:“......。”
張副將已然調整好心緒,瞧著俞侯頗有點子鄙夷。
帝都世家間的齷齪,他是真瞧不上,尤其是俞侯這樣的......
遼王倒是沒有反駁,更沒有動怒,只是順著俞侯的話道:“不知俞侯的忠君愛國,包不包括先帝?”
“什么意思?”
遼王輕叩了兩下窗柩,夜里風寒,不自覺咳了兩聲。
張副將眸中閃過一絲擔憂,但想到俞侯和魯直都還在,并沒動。
“若是現在坐在龍椅上的人,弒父奪位,矯詔竊國,所謂“元德”就是個笑話,又當如何?”
這句話,就像顆響雷落地,將俞侯的所有冠冕堂皇都給堵了回去。
就連魯直都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窗邊的遼王殿下。
元德帝這個皇位,在天下百姓眼中,是受先帝所托,眾望所歸。
而俞家摻和了奪嫡之事,且只是險敗,怎么會沒疑心過皇帝拿出的那封遺詔的真假。
但勝王敗寇,何況那時所有人幾乎都下意識覺得,先帝不可能留下什么遺詔。
所以元德帝手中的那封,是真是假,都無礙大局。
大局已定的情況下,俞家想著怎么保全自身還來不及,哪里還會追究這個?
后來好不容易元德帝和蘇國公府之間有了嫌隙,俞家終于等到向蘇國公府投誠的機會......就更不會再想這個了。
畢竟,就算梁王是矯詔登基,蘇家當時和梁王是一頭,說不得蘇家也有一份。
但后來一段時間,又漸漸流出傳言,說是先帝的那封遺詔在長平侯徐鎮手中,像捕風捉影,但傳地卻是煞有其事。
可現在連徐鎮唯一的女兒,都死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毫無疑問,俞家可以跟遼王,跟蘇家,但絕對不可能和皇帝在一頭,誰要真有這封遺詔,無非是捏住了皇帝的把柄。
就算是在慶王那兒,也能賣個好價錢,那位可比遼王對遺詔更執著。
章懷太子薨逝,慶王是先帝長子,無嫡立長,雖然其沒有遼王和梁王年富力強,但在禮法上,明顯是慶王更說得過去。
先帝立他的可能性,絕對比旁人大,畢竟,梁王的排行太靠后,而遼王......在先帝眼中,已經是謀害章懷太子的兇手,怎么可能會是他?
......
所以,遺詔之事對遼王的用處不大,重點在前面那句。
弒父奪位......
這可比矯詔還要大逆不道。
要說先帝駕崩那日,梁王毫無疑問,到的最早,還有壽王......
難不成遼王去過一趟壽郡,從壽王那里問出了什么?
俞侯還待說什么,只聽隔壁包間傳來一道呵斥。
“誰在那里?”
"......。"
“有人窺探,速速拿下!”
不出片刻,整座醉仙樓二樓包間就傳出打斗聲......與此同時,空中又響起了陣陣悶雷。
看來,連老天爺都想再看一場,魏皇室同室操戈的好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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