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午膳，依禮，應由帝后親自陪伴太上和太后，進的席面也有定例。
然而今年太上和太子不在宮中，皇后又剛剛被罰，皇帝手中還有一堆大小新舊的案子在忙。
太后便命一切從簡。
膳房便只預備了暖鍋和幾樣菜，并一桌十五品餑餑。
賈氏雖然入京已久，但府里的點心還是江南范兒的居多。
賈蘭和巧姐兒頭一回看見這么多品種的小點心，餡料跟自己家的還不同，不由得都吃了個肚兒圓。
這些東西三位皇子自是從小吃到大，早已不耐煩。
但暖鍋卻是冬日才能吃到的樣式。加上供應延嘉殿的都是鹿肉、狍子肉，以及若干這趟下江南從海邊帶回來的海貨，頓時吃得三個半大小子都亮了眼。
見幾個孩子搶著吃得那樣香，再加上鴻昌郡主也放開量吃得冒汗，太后看著就覺得福氣熱鬧，笑得合不攏嘴。
孟姑姑也一邊命再上兩盤肉，一邊命趕緊去預備山楂水。
吃飽了，五個小的便開始打呵欠犯困。
太后看得笑，又忙命人送了三個皇子回大明宮他們自己母妃宮中。賈蘭和巧姐兒一邊揉眼睛一邊依依不舍。
楊麗妃此時也恰好命人送了女童衣服過來，順便也就要接四皇子回去。
四皇子只命人將衣服一件一件拎起來自己看了，又皺眉道：“都不如巧妹妹剛才穿臟的那一身配色好看。”
因一板一眼地跟巧姐兒交待，“我是皇子龍孫，說話必要算數。
“這幾套衣裳你先將就著穿。我回去親自給你挑了布料和花紋，讓他們做好了給你送來。
“包你漂漂亮亮的！”
哪個小姑娘不愛新衣裳呢？
巧姐兒笑得兩眼彎彎：“謝謝四皇子哥哥！”
賈蘭微微不安，悄悄拽她的袖子：“妹妹，是不是不大好？”
四皇子嫌棄地看賈蘭。
巧姐兒想了想，大眼睛忽閃忽閃：“我娘也囑咐過，不許亂收旁人的東西。
“可四皇子哥哥是好人。好人的禮物是可以收的。
“不然，四皇子哥哥該難過了。
“我喜歡四皇子哥哥，我不想讓四皇子哥哥難過。”
太后失笑：“這小姐兒，真是個七竅玲瓏心！”
林黛玉親昵地也點點巧姐兒的額角：“瞧瞧這張巧嘴，真是隨了根兒了！”
四皇子臉上紅紅的，但是滿面春風、得意洋洋地率領著乳母姑姑們走了。
二皇子恭敬板正地跟太后、黛玉、鴻昌、探春行禮告辭。
三皇子則悄悄地拉著賈蘭說話：“不用太謹慎緊張。真有不妥，林郡主和義敏縣主會提醒你的。
“你還小，只好好聽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安生在這里住著便是。
“等天晴了，我派人來邀你，再叫上二哥四弟，帶著你和你妹妹，咱們去西苑獵場或者別宮逛去。”
賈蘭心里感動，便眼淚汪汪的，極為不舍地拉著三皇子：“好，我聽哥哥的話。”
二皇子等三皇子安撫好了賈蘭，兄弟兩個攜手去了。
等送他們走了，探春去安頓兩個小的午睡，黛玉便陪著太后說話，悄聲恭喜老人家：
“……雖說初一在太上跟前都各自用了小心思，可心里都是良善細致的。
“也都孝順。
“多好！
“以后常叫過來一處吃喝玩笑罷，您老人家有福氣！”
太后拍著她的手連連點頭，笑得格外開心。
眾人各自回去小憩。
然后是晚膳。
然后夜幕漸深，定省已畢，該就寢了。
黛玉等三人從太后寢殿出來時，太后皺皺眉，嘟囔了一句：“皇帝今晚怎么沒過來，也沒個信兒？”
探春走在最后，腳步輕輕一頓。
萬籟俱寂。
三人攜手在廊下看天。
“三皇子真是張好嘴，瞧瞧，天還真晴了，月亮都出來了！”鴻昌笑嘻嘻的。
探春輕輕呼了一口氣出來，也微微笑了：“借他吉言。元宵節能有圓月看，真好兆頭。”
黛玉一言不發。
鴻昌不以為意，笑著低語：“好姑姑，你那副字今兒可讓我出了大風頭了！”
黛玉和探春便好奇看她。
鴻昌低笑著解釋：“我娘今兒有些受涼，便沒回我外祖母那里。
“只聽說，正有人陰陽怪氣呢，我的禮到了。我外祖母直接令人把你給我的那幅字拿回去掛臥房了。
“我舅舅求著她老人家賞掛三天書房，被我外祖母一口拒絕！”
三個人輕笑。
鴻昌得意，貼著二人的耳朵低語：“我娘總怕我沒人要，想把我嫁回舅舅家，我舅母不樂意。
“這回一來，我舅舅知道我在太后跟前有體面，巴巴地立馬派了人跟我娘商議親事。
“我娘卻回了他：鴻昌的親事怕是要太后親賜了，我可做不得主了！”
黛玉哎喲了一聲：“可別因為這個阻了你的好姻緣！”
“我那表哥，面目可憎不說，吝嗇得連我多喝兩碗湯都要瞪我一眼！屁的好姻緣！”
鴻昌撇撇嘴，抬頭看向月亮，目光浮動，“天下兒郎比他強的多了……”
探春和黛玉對視一眼，悄聲打趣：“怎么？你有心儀的郎君了？可要我們透露給太后娘娘替你做主？”
鴻昌紅了臉，扭著脖子害羞：“白叫了你們兩個姑姑了！竟這樣胡說八道的！”
三個人說說笑笑，一回身。
陶行簡就站在廊上，往東西兩配殿的岔路口處，整張臉都隱在燈光陰影之下。
黛玉心頭輕輕一顫。
陶行簡遙遙行了一禮：“二位郡主、義敏縣主安。”
人卻沒動。
這一下，連探春都緊張起來。
鴻昌偏頭看看黛玉和探春表情，心中忽有所悟，輕輕抓了兩人的手，緩步向前。
到了陶行簡跟前，見他還是不動，便自己含笑道：“鬧了一天，我也乏了。陶監沒什么話，我可就睡覺去了？”
陶行簡欠身：“是。鴻昌郡主請。”
竟是干脆利落地直接讓鴻昌郡主離開。
黛玉閉上了眼。
賈府，出事了。
確切地說，只怕是，賈母，出事了。
再睜開眼時，黛玉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平靜地問：“請問陶監，可是賈府有消息要告知我和義敏？”
“是。
“榮國公夫人史氏，一夢未醒，于今晨約寅時，逝去了。”
陶行簡定定地看著她，“請昭慶郡主、義敏縣主，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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