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小說網 > 劍開仙門 > 第四十九章 破障

一行四人往北行去,崎嶇山道之上,秦秉拉著板車,車上躺了個半死不活的中年人,酒水一口接一口,就是不說一句話,也不動彈。

板車后方,胡瀟瀟肩頭蹲著一只羽毛暗紅的小鳥,而在她身邊,有個頭生雙角、覆蓋一身墨色鱗片的異獸。這怪獸比之一般駿馬還要高大些,墨色鱗片之下,隱隱約約有赤色露出。

異獸背上馱著個尚未蘇醒的少年人。

秦秉擦了擦額頭汗水,這幾日走得可太累了。周前輩也是的,你光喝酒,不撒尿的?還有劉赤亭,一覺睡得沒影兒了?

“胡姑娘,我們已經到了廬州境內了,再慢也能在四月十五趕到壽州的,只是這兩人……”

當日發生了什么,至今秦秉都沒明白。

稀里糊涂一場大霧,稀里糊涂又沒霧氣了,之后霧又來了……

劉赤亭明明在破境,卻偏偏昏迷過去。也不知道那位周前輩咋個回事,從天上掉下來了……

還有啊!這突然變得如此巨大的怪獸又怎么回事?這還是當時那個喜歡的撒嬌的玄陽嗎?從巴掌大小變成這么大……是不是有點兒太嚇人了?

胡瀟瀟往板車看去,她也不知道周至圣怎么回事,赤翎說想載著他落下,他卻非要自己摔下來,像是就為了能疼一些。

一連十幾日,周至圣在板車上連身都沒翻過,大方臉上長滿了胡茬兒,整個人消瘦了許多。

“師父?到底怎么啦,能跟我說說嗎?”

板車之上,活死人一般的周至圣一言不發。倒是身后玄陽背后,一道聲音緩緩傳來。

“誰知道他要干什么?”

玄陽聽見劉赤亭聲音,急忙一聲低沉吼叫,似鹿鳴,又似牛吼。

劉赤亭微微一笑,翻身從玄陽背上滑落,隨即抬手拍了拍其側臉,微笑道:“曉得了,多虧你們了,謝謝啊!”

玄陽揚起大腦袋,腰桿兒倍兒直。被主人夸了,好開心。

玄陽在說什么胡瀟瀟是能聽明白的,但劉赤亭能聽懂,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他身上衣裳燒得干干凈凈,現如今穿的是胡瀟瀟路過一處小城時新買的,就是尋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裳。

于是好不容易有了幾分貴公子皮相的泥腿子,又重新成了那個小山匪模樣。

胡瀟瀟又驚又喜,小步跑回來,卻忽然發現這憨貨怎么長高了些?

少女嘟著嘴,抬手照著自個兒頭頂比劃去,卻只到劉赤亭鼻子。

氣的她踮腳扯住劉赤亭耳朵,氣鼓鼓道:“你不等等我?誰讓你偷偷摸摸長高的?”

劉赤亭咧嘴一笑,“不然我砍掉一截兒?”

玩笑歸玩笑,但劉赤亭還是往板車看了一眼。

深吸了一口氣,劉赤亭拿起胡瀟瀟遞來的劍,將其挎在玄陽身側,微笑道:“以后終于不用我做人肉轎子了,換你了,玄陽。”

也不知道為什么,醒來之后便覺得能聽見玄陽心聲。反觀赤翎,其實也長大了許多,只是她跟胡瀟瀟一樣,懶得扇翅膀更懶得走路,便故意化做小鳥,偷個懶。

輕輕一抬手便將胡瀟瀟放在了玄陽背上,后者突然感覺劉赤亭有些變化,到底是哪里變了,卻又說不上來。

未曾想破境之后,個頭兒也長高了些,不過也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嘛!

拍了拍秦秉肩頭,劉赤亭微笑道:“謝了,我來拉他吧。”

秦秉與胡瀟瀟一樣,總覺得劉赤亭哪里不對勁。換成之前,他會主動去推周至圣?

“你認真的?”

劉赤接過車轅,點頭道:“認真的,你好好歇歇,回頭到了壽州,免不了你幫忙。”

秦秉氣笑道:“劉赤亭你以后再跟我這么客氣,我弄你啊!”

劉赤亭微微一笑,推著車就走了,車上中年人依舊面無表情。

可把胡瀟瀟樂壞了,還以為是劉赤亭一覺睡醒后,變得不那么一根筋了呢。

一路走來,幾日少見的和睦,兩個犟種終于不那么互相甩臉了。

幾日之后下了一場大雨,好不容易在黃昏時瞧見了一處小村落,劉赤亭破天荒想去借宿一夜。

他推著板車,與秦秉邊聊邊走,可尚未走入那條泥濘小路,遠遠便瞧見一家門前,有個七八歲的孩子站在雨中嚎啕大哭。

秦秉略微皺眉,“這誰家孩子,大人也不曉得給他擋擋雨?這么下去不得得病?”

未曾想就是這么一句話,身邊的劉赤亭猛地頓足,不再以劍氣幫周至圣擋雨。

邊上少女趕忙運轉劍氣將二人護住,隨即板著臉望向劉赤亭,“憨貨!你干嘛呢?”

秦秉聞言也轉過了頭,剛要問怎么啦,可眼前一幕不由得讓他瞪大了眼珠子。

因為劉赤亭冷不丁的雙臂伸展開來,只一瞬間就將板車撕成了兩半。

原本安安穩穩躺著的周至圣,就這么摔落地面,平平躺進泥水之中。

胡瀟瀟猛地皺眉,“你干嘛啊?再便宜那也是我師父!”

劉赤亭并未答話,只是冷冷看著周至圣,沉聲道:“你怎么想的我不管,爛在這里都與我無關,但我要知道名字!”

數日來除了喝酒再沒動彈過的周至圣,此刻又灌下一口酒,雙眼無神,嘴唇卻動了動。

“一位苦竹真人,不知道姓名。另一位名為鐘離昧,字寂道。”

劉赤亭冷聲道:“還有一個人呢?”

周至圣略微一怔,搖了搖頭。

“不知道。”

不是不說,是真的不知道。

少年人直視著周至圣,搖了搖頭,輕聲道:“說真的,以前聽鄧大哥說起他的師父,我以為那會是個與鄧大哥一樣,甚至要比鄧大哥更好的人。現在看來我想多了,你悔過去的事,又不愿以新面貌看待未來的事,你都沒那幫山匪行事果斷。我承你的情,多謝你,將來我會還的,一定會還!但你……還是回去當你的宗主吧。”

說的這是什么話?胡瀟瀟皺著眉頭喝道:“劉赤亭!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

中年人面色冷漠,抬頭看了一眼劉赤亭,就連秦秉都以為周至圣好賴也會回嗆幾句,可是周至圣一句話都沒說,只是舉起酒葫蘆而已。

秦秉面色復雜,心說這都什么事兒啊?不是走江湖嗎?怎么凈看他倆干仗了?

胡瀟瀟也生氣,她覺得劉赤亭今天說話有點過分,怎么說這都是我的師父,我已經喊師父了,你不得放尊重點兒?

有些淺顯道理,若是有個局外人在此,幾句話就說得清。

少年人歲數太小,所經歷過的事還是少了,與周至圣并無相同閱歷,又如何共情?或許終有一日,孩子長大了,回想起年幼時覺得很對的事情,突然就覺得不那么對,且……有些幼稚了。

而中年人,活得太久,也端著太久了,就以為自己本就是這個模樣。少年記憶當然在,少年心性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等到突然之間發現,原來自以為的自己并非自己,那他自己便成了一道很難逾越的大山。

說白了,都覺得自己才是對的。

正此時,孩童面前的門被吱呀一聲打開,有個中年漢子氣沖沖走出了,一把薅住孩子脖領子,破口大罵:“你個蔫貨!哭什么哭?你打人做什么?你打人我就要罰你,該罰多重罰多重。”

但進門之時,漢子便把孩子抱入懷中。

“藏草垛子里是躲不過罰的,因為你做錯事了。可我也知道,他們罵你是沒娘的野種。所以你得記住,只要你問心無愧,天塌了有你老子頂著,老子頂不住了你再哭鼻子。”

周至圣走出胡瀟瀟的劍氣,任由雨水滴落臉上。

我的弟子也想我這個當師父的親自罰他,也想有人能站出來說一句天塌了老子頂著吧?

世上人人都如我,人人都勝我。

他苦笑一聲,這死孩子,什么時候了,不曉得為自己續命,卻算來算去給幫師父破障。

最了解周至圣的人,果然還是鄧大年。

秦秉猛地轉頭,又鬧哪樣?這大方臉的氣勢怎么也變了?

再灌一口酒,周至圣懸掛好酒葫蘆,問道:“劉赤亭,你覺得我為什么會嫌棄你?”

少年冷哼一聲:“你不是說我心機太重嗎?”

周至圣笑了笑,大步朝前走到劉赤亭面前,一雙眸子死死盯住少年人。

“那你為何滿嘴鄧大年,卻從不提起養你長大的盧結實?”

少年聞言,如遭雷劈,一股子燥熱感迅速沖上臉頰,此刻他是真的無言以對。

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周至圣頭一次對劉赤亭有了略微溫和的語氣。

“骨子里的自信,不是扯他人虎皮。也不是把自己放在一個道德高點,對你并不如何了解的別人嗤之以鼻。”

但此刻的周至圣,忽然就不那么討厭少年人這點心機了。我有個朋友如何如何,誰小時候還沒說過這種話?

想為他的鄧大哥爭口氣是真的,自卑于自己的出生,也是真的。

愣神之際,劉赤亭突然感覺背后一沉。

“我累了,玄陽鱗片太扎人,我不喜歡。”

秦秉轉過頭,指著自個人衣裳上的補丁,干笑道:“借我點錢買身新衣裳?”

劉赤亭嗓音沙啞,“他說的……是真的。”

學某人,學著學著就因為自己是了。

胡瀟瀟一手抓住一只耳朵,故意板著臉,冷冰冰開口:“你個小山匪,我不知道你什么出生嗎?快走!”

雙手一擰耳朵,少女高喊一聲:“駕……”

「這幾章有點兒……平淡,可能沒有什么吸引力,我也是提心吊膽寫的。可一個土匪窩里長大的孩子怎么總能意氣風發?自卑、虛榮,都該有的,而且都會自以為藏的很深,但在真正“大人”面前,其實特別明顯。

順便講個小故事,至今記得三年級的一節音樂課,老師要教唱一首七色光,我傻不拉幾站起來,說這個太幼稚,教個別的。老師生氣了,結果音樂課就成了數學課。多年后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原來幼稚的是我不是歌。所以直到現在想起這件事,我還是會羞愧難當。

后來時常反思,結論是,嫌歌幼稚,是為了表現出我的成熟。歸根結底,也是一種虛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