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芯到這個朝不保夕的世道,已經快十八年了。她遇到的能完美達到處理此事要求的人,除了顧榮、顧禺父子二人,就是徐州刺史鄭參了。
可惜,若是顧氏未遭陛下拋棄,顧禺的奏疏此時恐怕都出了冀州,明后天就能到陛下案頭!
顧禺和董暾都知道這是動搖國本的事情,他們卻一句也不提上報……
如今,顧氏怕是只有顧毗依舊傻乎乎的忠心皇室。可他沒有足夠的能力,保不齊沒探查幾個州縣,就得在路上“疾病而亡”!
倒是不知道徐州刺史鄭參能不能為了東吳的皇帝陛下,與一票世家為敵了!
不過,正是因為徐州刺史鄭參是東吳少有的、又有忠心又有能力的地方大員,所以,徐州治下是不會出這種事的,他也就難以察覺,無法給陛下預警了。
因為顧氏一直保持著純臣之潔,顧禺與朝中其他大臣的交往只流于表面,是以縈芯這一說,他也啞然。
當年顧家軍在徐州時,顧榮在職,他還沒去過,跟不認識后來才履職的徐州刺史鄭參!
其他人,居于高位的渾身都是姻親、故舊、同盟的牽絆。
至于位于低位的……
如今的事端,不就是大量位于低位的縣長、郡守們干出來的嗎!
顧禺腦袋砸回枕頭上,慘慘吐一口氣:“只盼今年并州災情得解吧……”
自獻祭了國柱之后,并州全境的雨水就豐沛起來!大概東吳的太卜真能溝通天地!
不過,三年旱情讓多地山峰河岸固土的植被成片的枯死,雨水過處,多有坍塌。
好在除了城市周邊,其他山枯河干的地區活人也不剩多少,倒沒引發多少傷亡。
所以,并州縣長們也不關心那些荒地,只一味上書說治下今年旱情已解,夏收來不及,秋收一定大熟!
孫瑾看著案頭并州刺史一派樂觀和歌功頌德的奏疏,心情好了許多。
有那么一瞬間,陛下覺得,用國柱去平并州的天怒,是值得的。
隨便在并州的奏疏上勾畫幾句,孫瑾把它扔到看完的一摞里,低聲吩咐大長秋:“取秘匣來。”
他說的秘匣里面裝的,乃是他去年就開始寫的遺詔。
與其他皇帝的“貪生怕死”不同,孫瑾信了佛教后,對能更自由的“來世”有了一定的向往。
自孫瑾下生,在先帝眾多的皇子中艱難求活,勾心斗角了近三十年,才終成一帝!
可是,成了帝王,他的人生反而更不自由了!
孫瑾每每環顧四周,目之所及,所有人都看似恭謹的匍匐在他腳下,仰頭巴望著他!他擎著裝滿皇權的兩手,竭力穩著身形,在一眾世家的空隙里,踮著腳,戰戰兢兢的往前走……偶爾踉蹌一晃,手里的細沙似的權利就要漏出一分!
每逢此時,原本好像磐石一樣為他鋪路的世家們,就會像突然見到餌食的餓殍,此起彼伏的撲咬上來!
孫瑾為帝二十五年,一直致力于維持讓吳地世家權位強于五洲世家,根基卻又弱于五洲世家的平衡。由此,才能讓兩大派互相對立,無法威脅孫氏皇權。
可是,陛下也會累,皇帝當久了也會膩煩。
孫瑾好羨慕那些中層的世家郎君,成日里,只需忙時宴飲斗富、閑時吟風弄月……
于是,陛下日日禮佛時,求的都是來世轉生成個世家嫡出幼子,既能享受人生,又不用承擔許多責任!
好在他尚未放棄今生的“職守”,覺得太子不如他當年德才兼備,不過是勝在足夠聽話。
所以,孫瑾早早立下遺詔,把他崩后,一些對吳國大方向有益處的事項一一列下,讓太子照章辦事。
大長秋小心翼翼的取來秘匣打開,孫瑾親手取出遺詔,仔細通讀一遍,把因為顧氏不再得用而變得不合時宜的幾條去掉或者更改得更加嚴密。
改完,孫瑾想著,顧氏一門忠心可嘉,不如賜顧榮父子二人陪葬帝陵吧。
就是謚號也可定個“忠”字。
雖然他可能要晚于顧榮父子很久才下去,但是為償顧氏忠心,總也得讓先帝在地下把這父子倆安排好了才行。
可嘆,陛下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兩個忠臣,一個已經在安排讓闔族棄武從文,棄純臣的潔白,去沾染庸臣的碌碌;一個在對很可能是他國推波助瀾致使過本動搖的大事,諱莫如深。
吳皇陛下大概永遠也無法明白,許多世家從一開始并不是只能看到他手里的權利,他們也有過耿耿忠心,鴻鵠之志!
只是都被皇室種種防患于未然的手段,一點點消磨殆盡了……
縈芯倒是很能理解。
一個人、一個家族、一個階層,歷經世事后,變成截然相反的樣子,很多時候都是因為堅守本心卻全無報償!
有時,她在車下松散的時候,經常能看見顧禺躺在車里,看著西面的天空,沉思。
縈芯很好奇,顧禺在想什么?他會不會像岳飛那樣,憋屈出個流傳千古的詩詞歌賦啥的。
不過從平日的言談來看,顧禺的文才顯然是不如顧毗。
怕好不容易勸活的人,再因為憋屈抑郁了,縈芯會到他的車上,跟他聊聊天。
顧禺的談興還好,偶爾被縈芯妙語一逗,還能笑出來。
“等回了廣固,我讓人做個鐵制的棋枰,再用磁石做棋子。到時候,把漆盤掛起來,你就能跟叔叔手談了。”
“你不喜圍棋?”
“不喜歡,太費腦力了。”
自縈芯時時解語,顧禺的目光就更多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望天時,縈芯以為他想得是忠國還是惜身的國家大事,其實,他是在幻想自己若是康健,與她的婚后生活該是如何和美。
縈芯大概永遠無法理解,她越是完美,顧禺就越是顧影慚形,越發悲愧交集。
顧禺了解他的阿耶,阿耶急著讓他回去,不是他熬不住了,是他終于決定了顧氏的未來。
顧禺也了解自己,他著急回去,除了想盡快解除阿耶的痛苦,更是想求阿耶盡快結束自己的殘喘。
可是,如今,顧禺有了一些不舍。
這些不舍在縈芯溫婉的笑顏中,慢慢的變成了給她報償的執念。
出身尊貴,心地良善,秀外慧中……
她幾乎擁有所有令顧禺心折的品質。
那么,如今的自己,還能為她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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