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燕都站在河邊，遙遙望向前方不遠處。
目光落處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但他此時目光中的凝重卻讓人覺得那地方仿佛有什么要命的東西。
更遠的地方，隱隱傳來戰場的喧囂聲。
“龍朔軍發現我們的意圖了。”阿史那燕都嘆息道。
身邊的侍衛沉聲道：“龍朔軍對清水河看得極重，早晚會發現不對勁的，不過也來不及了。”現在才發現有什么用？除非他們會飛能直接越過攔路的西榮人。
阿史那燕都點頭道：“說得對，來不及了。”
龍朔軍人數不占優勢，想要突破白蘭城的西榮軍沖過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時間到了。”阿史那燕都道。
他眼中閃爍著幾分激動的光芒，為了按捺住這份激動，他將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清水河是龍朔軍在西北的命脈，只要清水河斷流，龍朔軍再厲害也只能和所有中原兵馬一樣撤回關內。
阿史那燕都此時想到了蕭九重，想到了凌闖，也想到了凌攬月。
他還記得去年在青州時自己在凌攬月手里吃過的虧，以及最后的狼狽逃離。
更記得去年，蕭九重和凌闖打得北晉傷筋動骨。
雖然這事對他來說是占了便宜，讓他抓住機會一舉干掉了阿史那靈德和阿史那龍城，卻也讓他越發感覺到大靖對北晉的威脅。
他將北晉看作自己的囊中物，自然不會希望還沒有登上北晉王的位置，北晉就被大靖給滅了。
大靖的蕭九重很顯然是想要覆滅北晉，那就怪不得他們與西榮聯手先下手為強了。
“轟！”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在前方響起，原本寧靜的河邊山坡突然被濃煙和灰塵籠罩。
之后又是接連不斷的巨響，幾乎要震耳欲聾。
阿史那燕都目光死死地盯著那被黃沙塵土籠罩的地方，聽到沉重的落水聲，唇邊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只是，他的笑還沒來得及展開就突然凝固在了臉上。
“怎么回事？！”煙塵散盡，原本應該完全坍塌的山體只破了幾層皮，落了幾塊巨石。
動靜確實不小，但那點東西掉進河里，不過片刻河面就恢復如常了。
侍衛也是一驚，“怎么會？！”
前方河岸邊出現了幾個人，交頭接耳地說了幾句什么，然后有人朝著這邊打了幾個手勢。
侍衛遲疑道：“出了意外，有幾處火雷沒能引爆。”
“那就繼續！”阿史那燕都冷著臉道。
侍衛搖頭道：“那邊說沒用了，要繼續必須再添火藥，重新布置。那些火藥必須同時引爆，威力才能足夠大。”
“那還需要多少時間？”阿史那燕都有些不耐煩地道。
侍衛也不知道，阿史那燕都大步朝前走去，“過去看看。”
見阿史那燕都一行人過來，原本正在岸邊忙碌的眾人連忙起身行禮。
阿史那燕都不耐煩地揮手問道：“怎么回事了？”
其中一個中原人模樣的男子出列，有些顫巍巍地道：“啟、啟稟十三皇子，大約是出昨晚下了場雨，事先埋好的火藥潮了，有三處沒能引爆。”
阿史那燕都臉色冰冷，目光森然地盯著眼前的人，“咱們那位小王妃將你們吹噓得厲害，竟然會犯這樣的錯誤？”
男子連忙跪下，苦著臉顫聲道：“十三皇子恕罪，實在是工期太趕，屬下們只得連夜將火藥安置好了。更何況…西北這個季節向來極少雨，誰能想到昨晚竟然……”
阿史那燕都沉默不語，他昨天也是聽到這人詢問白蘭城的本地人是否會下雨的，事先還讓人弄了防雨的布置。
昨晚后半夜卻著實下了場不算小的雨，最后成了這個結果，總不能是天佑大靖吧？
阿史那燕都冷笑一聲：“我只想知道，還要多久能炸斷這條河！”他不信天命！
男子連忙道：“重新填滿火藥，一個時辰足矣。”
阿史那燕都盯著他，淡淡道：“本王子再相信你一次，別讓我失望。”
男人抹了一把汗，感激涕零：“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男子謝過阿史那燕都，便匆匆回到山坡下指揮眾人繼續趕工了。
遠處的廝殺聲越發激烈起來，站在河邊的阿史那燕都卻不為所動。
“殿下，西榮人擋得住那些龍朔軍么？”跟在阿史那燕都身邊的侍衛有些擔憂地道。
阿史那燕都冷笑道：“若是連區區幾千龍朔軍都擋不住，西榮人也別妄想東進染指中原了。”
侍衛想了想，點頭道：“殿下說的是。”
阿史那燕都側首瞥了他一眼，“你在害怕中原人？”
侍衛臉色變了變，連忙單膝跪地請罪。
阿史那燕都并沒有動怒，只是輕哼了一聲道：“罷了，一次成敗算得了什么？這些年北晉與龍朔軍交手，龍朔軍也未見得占到多少便宜。早些年，中原人不過是我等馬蹄下的牛羊罷了。怕什么？”
去年那一場慘敗，著實是打掉了北晉的半條命。
以至于如今許多北晉人心中隱隱對大靖特別是龍朔軍存著幾分戒懼。若非如此，恐怕還沒那么容易說動北晉王城那些貴族同意和西榮合作。
如今大靖皇帝正當盛年野心勃勃，心中所想便是滅了北晉。怎么能不讓那些人害怕？
不得不說，這世道就是不公平的。
大靖和北晉這些年的恩怨糾纏，看似雙方旗鼓相當，實則完全不同。
大靖可以打十次敗仗，但北晉只需要一兩次大敗，或許就要亡國滅族。
“殿下教訓得是。”侍衛恭敬地道。
一個時辰過得很快，遠處戰場的聲音似乎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啟稟殿下，西榮大將軍派人來詢問情況。”已經過了約定時間，清水河依然暢通無阻，榮戍自然會派人來詢問。
阿史那燕都道：“告訴他，很快。”
“是。”
“啟稟殿下，準備好了。”不遠處有人高聲道。
阿史那點點頭，抬手打了個手勢，示意動手。
“殿下，還請退遠一些吧。”身邊的侍衛低聲提醒道。雖然按說炸不到這邊，但十三王子千金之體，小心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阿史那燕都并不是狂妄自大的人，并不言語只是飛身退到了清水河對岸的小土丘邊。
河對岸的人顯然都準備好了，紛紛朝著四周退開。
一條長長的足有小兒手臂粗細的引線被接入了河邊的山坡上。那領頭的男子拿著火折子朝這邊點了點頭，低頭點燃了引線。
浸過油的引線瞬間被火吞噬，朝著前方一路竄了過去。
阿史那燕都目光緊緊地盯著那火光，隨著火離埋放火藥的地方越來越近，他心中終于升起了幾分愉悅的期待。
只要斷了清水河，就等于斷了龍朔軍在涼州關外的補給。
龍朔軍再怎么驍勇善戰，又能堅持幾天呢？
正想著，一陣詭異的心悸突如其來地襲來。
阿史那燕都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柱直竄上腦門，根本顧不得多想，他厲聲道：“走！”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飛身而起向外掠去。
“碰！”
“轟！轟！”
隨著巨大的爆炸聲接二連三地傳來，阿史那燕都方才站立的地方煙塵四起，遮天蔽日。
“有刺客！保護十三王子！”
清水河邊，爆炸聲隆隆，夾雜著人撕心裂肺的怒吼聲。
阿史那燕都被巨大的沖擊震了出去，不知撞到了什么地方，只聽咔嚓一聲他的手臂被撞得骨折了。
摔落到地上之后，無數土礫沙塵砸了他一身。
終于，等到河邊的爆炸聲終于停止，煙塵尚未散盡，被炸得灰頭土臉的眾人慌亂地尋找著阿史那燕都的蹤跡。
“十三殿下！”
“殿下！”
阿史那燕都掙扎著想要起身，但身上沉甸甸的，只有一只手臂能用勁還有些喘不上氣來的情況讓他的行動很是艱難。
“咳咳，我在這里。”
很快有人沖了過來，在一片土礫中找到了幾乎快要被整個埋進去的阿史那燕都。
眾人連忙七手八腳地將人刨了出來。
“殿下，您沒事吧？”
阿史那燕都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后，才側首看向不遠處的河岸。
清水河依然湍湍地流淌著，和原本沒有任何區別。
阿史那被氣笑了，說出的話卻滿是森然殺氣，“那兩個中原人呢？”眾人這才發現，那兩個阿史那燕都帶來的中原人一死一失蹤，失蹤的正是那個領頭的男人。
阿史那燕都哪里還能不知道，自己這是被中原的細作給坑了。
那個中原男人確實是火藥方面的高手，只是人家想炸的不是這條河，而是他罷了。
“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阿史那燕都厲聲道，雙目中殺氣騰騰。
“是，殿……小心？！”
“嗖！”尖銳的破空聲朝著阿史那燕都激射而來，身邊一個護衛用力撞了過去，將阿史那燕都撞了出去。
下一瞬，一支羽箭瞬間將護衛射了個對穿。
“刺客在那里！”
“嗖！”第二箭轉瞬便到，阿史那燕都剛被撞開，還沒來得及起身。
旁邊的護衛再要上前去救卻也來不及了，就在這時一道刀光從天而降，將那羽箭斬落了下來。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饒是阿史那燕都也是驚魂未定，不顧身上的傷痛站起身來警惕四顧。
“嘖……”不遠處的山坡上，榮霆有些不甘地想要再搭箭，卻被旁邊一只手按了下來。
“罷了，赫延肅來了，殺不了阿史那燕都了。走吧。”蘇蘊樓淡淡道，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榮霆皺眉道：“就這么算了？豈不是白費功夫？”
蘇蘊樓瞥了他一眼淡笑道：“你做過將軍，若所有的事情都能靠暗殺解決，還要將士朝臣兵法韜略做什么？走吧，再不走就該我們走不了了。”
榮霆目光沉了沉，到底沒有再說什么，跟著蘇蘊樓飛快地離開了。
當北晉人氣急敗壞地包圍了清水河附近的時候，凌攬月正站在距離小云山不遠的小丘上眺望著佇立在前方的小云山。
在她身邊恭敬地站著一個男子，正是那讓阿史那燕都氣急敗壞發誓要找到的中原男子。
“屬下見過大小姐。”男子恭敬地道。
凌攬月含笑道：“不必多禮，這次多虧了你，否則我龍朔軍只怕要有大麻煩。你是暗衛的人？”
男子恭敬地奉上暗衛信物，道：“屬下奉命頂替了跟隨蕭珺叛逃北晉的火藥工匠，蕭珺為了討好北晉王，將我等獻與了北晉王。七日前，屬下接到陛下的旨意，聽從大小姐調遣。”
凌攬月挑眉道：“陛下到涼州了？”
“屬下不知。”男子道，他只接到了暗衛傳達的旨意。
凌攬月也不在意，微笑道：“無妨，這次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可惜，沒能殺掉阿史那燕都。”男子惋惜地道。
阿史那燕都為人警惕，跟著他一起來西北很難調集到足夠的自己人幫忙，更何況身邊還跟著一個真正懂火藥的叛徒。他也只能勉力一試了，可惜效果不盡如人意。
凌攬月搖頭道：“已經很好了，我們的目標原本就不是一個阿史那燕都的命。你確定北晉的火藥已經消耗完了？”
“大小姐放心，至少短時間內白蘭城附近沒有足夠威脅清水河的火藥。”男子道。
“那就夠了。”凌攬月道：“蕭珺現在在何處？”
“蕭珺如今是北晉王的愛妃，這次也跟隨北晉王來了西北，此時應當在北晉軍中。”
凌攬月點頭，淡淡道：“她倒是有些能耐。”
“大小姐。”莫語從不遠處快步而來，道：“已經傳信給小云山的駐軍了，告訴他們不必擔心清水河。”
凌攬月點點頭，道：“很好，我們該去和蘇城主匯合了，你猜他們能不能得手？”
莫語道：“阿史那燕都身邊有赫延肅，只怕不容易。”若是平時蘇蘊樓不見得怕赫延肅，但現在蘇蘊樓重傷未愈，還真不是赫延肅的對手。
凌攬月道：“阿史那燕都確實命大，沒那么好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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