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何氏失了力氣,也就不罵了,只剩誒呦的喘息聲。
然后,動靜越來越小。
“海云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這話,她就昏死過去。
“娘——”
瑩姐兒再也忍不住,推開海云舒就沖了進去。
“程瑩!”海云舒沒能攔下她。
瑩姐兒爬在何氏的尸體上:“娘,是我,瑩兒啊。你醒醒,跟我說句話,你不能死啊……”
對于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江成璟沒顯得太驚訝。
倒是少青,當即拔劍,警惕地站在王爺身邊,待看清來人,才驚道:“程姑娘?”
這不是前段日子,跑到王府嚷著要見王爺的程家姑娘嗎?
怎么會突然出現在刑部大獄里?
后來,還跟著侯爵夫人。
海云舒眼見瞞不住,只好從墻后面站了出來。
暗影在她身上褪去,一襲素紋裙衫落地,燭光裙角晃動。
相視而去,江成璟則是華貴的金絲錦緞長袍,不急不慌地靠在椅子上。
兩人雖然只隔著幾尺的距離,卻如冰川山海一般遙遠。
海云舒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看見江成璟,一句話也不想說。
她徑直過去,把瑩姐兒拽起來:“咱們走。”
“站住!”
海云舒只把江成璟的話當耳旁風。
可她沒停腳,瑩姐兒反倒撲了回去。
她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道:“王爺,王爺求你饒我娘一命吧。”
這位爺向來說一不二,真是惹惱了他,被打死喂狗,連個囫圇尸首都沒了。
“理由。”
這話問得瑩姐兒不知如何作答。
“程英,你起來!”
海云舒希望她有骨氣些,女兒膝下同樣有黃金。
江成璟向來軟硬不吃,他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沒準兒這么糾纏,反倒激怒他。
“不,我不走,王爺不會殺了我娘的!”
程英已經被江成璟迷得不著四六。
“母親她失心瘋了,才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王爺,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她吧。”
江成璟唇角牽起一抹冷意:“你的面子?在本王這兒,你有什么面子?”
“我……”
程英一臉茫然。
當初,馬球場上,他不正是看重她,才在出手相救的嗎。
那時的瀟灑快意。
他難道都忘了嗎?
少青上前搭了手何氏的鼻息,然后道:“王爺,她沒氣兒了。”
“啊——”程瑩暈了過去。
海云舒忙扶,也不多說話,架著人就要走。
她身子本就消瘦,再拖著暈倒的程瑩,舉步維艱。
江成璟本不生氣,可見海云舒上來就給他臉色,心里沒由的惹火。
直接喝道:“少青,愣著干什么,還不拖出去!”
少青向來有眼色,連忙叫人把何氏和程瑩都抬了出去。
陰森森的地牢深處,只剩兩個人。
“你剛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海云舒唇邊泛起苦笑:“我在你這兒,哪次不是偷偷摸摸?”
聽了這話,他又惱又笑,氣也莫名地順了幾分。
從椅子上起身,他漫步靠近。
一步,兩步,逼她退到墻邊。
“你不就喜歡偷嗎?”
他的手隔著寬散紗裙,攬上她細軟的腰肢。
盈盈一握,她卻一躲。
他推她到角落,沉冷的聲音溺在耳邊:“偷就偷了,你躲什么?”
他的鼻息太近,海云舒不由得一個戰栗。
她忙找了個借口,把私章塞進他手里:“東西還你,我走了。”
這語氣,這動作,不像是欲拒還迎。
他攔:“生氣了?”
“不敢。”
“你會不敢?”
不是都傳她在侯府里,最是謙和溫柔,識大體。
怎么在他這兒,她的規矩都快上天了。
“那王爺想讓我怎么做?俯首做低?笑臉相迎?”海云舒清醒的很:“王爺,人要臉,樹要皮,我沒那么賤。你剛說的話我可還沒忘呢。”
江成璟腦海里閃過那幾句。
似乎知道是哪句惹到了她。
面前的女人眉目低垂,眼底含霧。
哭了?不該啊。
不是應該聽過比這更重的,怎么現在倒在意起來了。
想想,他還是退了一步:“我杵她的話,你何必在意?”
重活一世,海云舒最是清醒。
如何謀劃,如何利用,如何復仇,她走得很穩。
把持著一顆心,從未行差踏錯。
可在他這兒,她是身在其中,不知深淺了。
“江成璟,我以為咱們從小相識,你必知我為人。雖不指望你能高看我一眼,但也從沒想過你會跟他們一樣,因循守舊,尖酸刻薄,瞧不起我們商賈人家。
“既然瞧不起,你不來往便是。何必當面拉拉扯扯,背地里又惡語相向?
“堂堂攝政王,里外兩幅面孔,讓人惡心!”
他瞧她像是真急了。
忍了這么多年的童年陰影,今晚被他點著火,爆發了。
海家子嗣眾多,海云舒雖是嫡出,卻不長不幼,夾在當中,憋屈得很。
偏偏她又不會嘴甜討好人,所以并不受海父青睞。
于是,海云舒從小就是最勤奮的那一個。
海父專門請師父、嬤嬤們來教,為的就是把姑娘們往豪門大族的規矩里培養。
風雨雷電,嚴寒酷暑,她不曾懈怠一日。
讀書、習字、吟詩、撫琴,海云舒樣樣出挑。
也正因為海父肯下功夫,因此海家雖是商賈,但家里幾個女兒嫁的并不差。
二姐是豐陽伯爵府的二夫人,四妹是冀州知府的兒媳婦。
海云舒嫁的門第最高,又趕巧封了誥命,這才一改她在娘家不得寵的地位。
回去省親時,也都是中堂正座了。
可即便如此,她牟足了精神,拼盡全力,到頭來,也甩不掉賤籍的頭銜。
走到哪,都被自詡清流門戶的夫人小姐們戳脊梁骨。
從前,江、海兩家交好,孩子們都在一個私塾念書。
夫子常說,英雄莫問出處,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無論是世代從商的海家,還是寂寂無名的江家,都不可妄自菲薄,要憑自己的本事博出一番天地。
海云舒以為他能懂她的痛,至少不會因出身而嘲諷她。
現在看來,也是白搭。
“就為這個生氣?”
他覺得這還不夠嗎?
“是我沒腦子的起了奢望,也活該受人挖苦。”海云舒說著還要走。
“給我回來!”江成璟將她扯住。
“在這兒干什么,一會兒王爺興致來了,再讓你罵上兩句?”
這是怎么了,倔的像頭牛。
“我沒想挖苦你。”
見她不言語,他再解釋。
“我若不那么說,何氏就會一直咬你。她是什么嘴,你也領教過。”
“你總是有理,我說不過。”
事實就是如此,她這是什么態度?聽起來像他在狡辯似的。
“海云舒,是你讓我給程瑩個教訓。”
“跟這有關系嗎?”
她還以為剛才自己跟那黃毛丫頭藏得很好,別人都察覺不到?
“負心薄幸,慘無人道,逼死她親娘,我正巧讓她瞧個血淋淋,這不就是你想要的?”
海云舒陰陽道:“王爺教訓得好,血淋淋的事實澆醒的不是她,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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