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的水陡然蕩開了一圈漣漪，充分反映著當事者此刻的心情。
林允兒瞪大眼睛，盯住任宋演沒作聲。可不作聲歸不作聲，任誰都能看出來，她的內心很糾結。
“孝淵姐曾經……對您表白過嗎？”林允兒不自覺地湊近，很小聲地問著。
任宋演看了她一眼，說：“如果感興趣的話，你之后可以自己再問她。”
林允兒自然不敢跑去金孝淵跟前詢問，她的模樣看上去既茫然，又有一絲掩藏不住的震驚。
隨后，少女又問：“所以，您說孝淵姐對您說過和我類似的話，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被我拒絕之后，沒過多久她就突然打電話過來，把我痛罵了一頓。當時她也這么說過……說我把虛假的一切灌輸給她，又殘忍地揭穿事實。”
林允兒聽完，結合任宋演和金孝淵等人十幾年的交情，她一瞬間就有沖想問問任宋演內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考慮到金孝淵本人如今的婚姻狀況，話語涌到嘴邊又被她給咽了回去。
“那您……現在跟我說這些干嘛？”
“很顯然，孝淵曾把我和她的相處，包括我對待她的一些態度，誤解成了某種情況，所以她當年才會那么說。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曾經在我和她之間造成了很大影響，甚至鬧到連其他人都知道的程度。”
難怪之前在酒桌上，其他人會那么一致地認為任宋演應該在金孝淵的婚姻變故里承擔一部分的責任。原來金孝淵告白失敗的事在任宋演他們這個小團體中居然不算是秘密？
與此同時，通過任宋演的講述，林允兒也聰明地領會了男人為什么會把她和金孝淵放在一起比較。
“這不一樣！”她馬上反應激烈地說，“對，孝淵姐她現在看起來是已經沒事了，和您的友情也很好地維持下來了，但……但她當初的遭遇，又怎么能和我類比？”
情急之下，林允兒甚至口不擇言地丟出一句：“你們糾結的只是愛情，我糾結的可是人生！”
“愛情不也可以是人生組成的一部分嗎？”任宋演心平氣和地反問，“今天晚上，我們所討論的那些話題，歸根究底，無非就是有關愛情。”
“有的事，也許放在當下你會覺得無比重要，但時間往往能以另一種方式幫你解決煩惱。”他繼續說，“你也許還會介意、不能釋懷，但你總會習慣這樣和煩惱并存的生活。”
“你是了解孝淵性格的，尤其是二十代的她，骨子里其實驕傲得很。成年后的第一次心動，直接以慘烈的失敗而告終，這樣的結果對于當時的孝淵來說，應該也不啻于以往的人生完全崩塌。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當時可能真的已經下定決心和我一輩子不再見面了。假如是這樣的話，那就沒有我和她往后的這十幾年。”
林允兒側頭注視著男人，臉上的神情在默然之余也顯得復雜難言。
她剛才說出那些話，本來也沒指望任宋演會安慰自己，但她更沒想到，任宋演給她的答案會是這樣的“簡單粗暴”。
任宋演的想法總結而言，無非就是一個含義，林允兒自身反正無法改變局面，與其無謂地沮喪難過，不如以積極的心態去接受一切。
然而道理雖然清晰明了，林允兒也并非不懂，但她仍然有點接受不了任宋演這般理性至極的思維方式。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抬頭看向兩人頭頂的那片星空，咬咬牙問：“即便明知道是假的，您也會覺得美好嗎？”
任宋演坐在她身邊，看也不看她，嘴里很氣人地說：“所以我才這么勸你。你和她們不都覺得即便是虛假的，也很美麗嗎？”
林允兒的胸口剛開始劇烈起伏，又聽見男人話鋒一轉：“要么，我再給你一個建議。”
她顰眉看著任宋演：“建議……什么建議？”
“還能是什么建議？你既然不愿意安分地接受，那就去試著反抗吧，然后努力去爭取你自己想要的結果。”
“嗯？”林允兒精神一振，連忙面向任宋演，“您有什么辦法嗎？”
“如果我有什么辦法的話，當然之前就會告訴你。”
任宋演說出口的話令少女第一時間大失所望。
她也聽懂了任宋演的意思，重新垂下頭去：“您讓我自己想辦法？我現在連基本的情況都還搞不清楚……”
“你不是還有我幫你嗎？”任宋演突如其來地說。
“我們一起想辦法吧，我們一起去面對接下去有可能發生的一切。如果你想要去反抗的話。”他在少女的注目下，十分平靜地說。
林允兒情不自禁地沖他張了張嘴，一時間卻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怎么了？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會幫你。”任宋演突然挑起眉毛，“看你這樣子，好像從來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那個、不是，我……”林允兒張口結舌。
正當她漲紅了臉，試圖進行解釋時，任宋演卻不再逗她，正色起來說：“如果有可能的話，你就試著把自己的家人也帶出來吧……帶到這個世界來。”
林允兒聽后整個人又是一怔，“您是希望……我帶著自己的家人，來到現實生活嗎？”
“那不是我的希望，而應該是你自己的希望！”任宋演果斷指出。
他用手點了點太陽穴的位置，“既然你無法容忍‘虛假’，那從今往后就在你認為的‘真實’里生活吧。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了，你唯一能決定的事情只有自己今后要怎么活。”
林允兒閉上眼，反復做著深呼吸，氣息所發出的聲音透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但是……”她又低低地開口，“我們現在還對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些事情什么都不知曉……”
“那又怎么樣？”男人沉穩的嗓音仿佛有力地終止了她的遲疑。
隨著抬頭看去的動作，任宋演與她對上視線，在棚頂的星光下，漆黑的瞳孔隱約倒映出了彼此的面容。
“我們現在討論的話題并不是要做到什么，而是我們想去做什么。你現在的問題就是缺少一個今后的方向和目標，所以我就給你方向和目標。”
“一個……方向和目標？”
“嗯。之后事情到底會怎么發展，我們現在誰都不知道，但我們至少可以決定我們想做什么。”
任宋演扶著膝蓋站起身來，不再去看還坐在木床上的少女。
“你剛才說自己以后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所以我現在給了你兩個方向。你可以選擇回歸以前的生活，繼續嘗試回到你原來的世界，你也可以選擇我所說的另一條路。”
“我提前申明，我對這兩個選擇并沒有特別的偏向。無論你做什么選擇，我都很樂意幫你。”
“老實講，我明白你的失落，但至少，我這個作家是站在你這邊的，從這一點上來看，我們目前的處境其實也不算太糟糕不是嗎？”
貌似把想說的話給一次性全部說完以后，任宋演就不再駐留在庭院里，他自顧自地走回到了屋內。
林允兒的目光先是緊隨著他的背影，繼而往下落去，再次凝視著她手中的那杯水。
杯子里裝的是韓國人最喜飲用的冰水，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捂得太久，冰涼涼的杯壁已不知不覺地變得溫熱。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男人從屋里探出頭來，皺眉呼喚：“差不多該睡覺了吧？”
少女才如夢初醒，趕緊放下杯子起身。
“那個投影不用管，之后蝴蝶會關掉。”
“啊是！”
林允兒把水杯里的水一飲而盡，同時不忘帶上任宋演遺留的手機，一起遞了過去。
“剛才的那些話……謝謝您！”她雙手疊在身前，很感激地鞠了一躬。
任宋演用拿著手機的手擺了擺說：“說起來也怪我。之前只是想著先讓你的情緒穩定下來，也沒多去考慮后續，結果讓你有了無端的期待。”
林允兒卻稍垂著頭，對他囁嚅：“我其實明白的……”
“嗯？”
“現在對我們來說，作家您本身是創作者的身份是唯一有利的優勢。您之前不是也說過嗎，我的世界，也許是基于您的作品和您個人的想法而誕生的。所以我明白您之所以對我定下這么一個一周的時間，一方面也是希望您身為作家的意愿可以起到一定作用？”
這并非林允兒第一次面對任宋演說出“我們”這個詞，但這一次從口中說來，少女的心里似乎有種相當特別的感覺。
站在她身前的任宋演平和又安靜地看了看她，接著卻是岔開話題：“孝淵給你買的衣服我已經放到你房間去了。”
“啊？好，謝謝您……”
“你這幾天還會做夢嗎？”
“您說什……”
“就是你之前說過的那個有關藍色的夢。”
“啊……做倒是還會做，但也沒什么特別的，只是感覺我在夢里好像越來越清醒了。”
任宋演點點頭，“沒事了，你去睡吧。”
“是……”
“哦對了，祝你好夢。”
聽著從背后方向傳來的這聲漫不經意般的祝福，少女上樓的腳步就微微一頓。
她猶猶豫豫地回過頭去，望著已經走到廚房水槽前的任宋演張開了嘴，然后輕聲地答復：“嗯……您也是……”
男人頭也不回地背對著她揚起手，反倒是距離樓梯不遠的一臺藍牙音箱自動亮起，發出那中性柔和的聲音。
“我也祝您好夢。”
林允兒回過神，朝著附近轉動掃來的攝像頭微微一笑，很輕地應了聲，說：“嗯，晚安，蝴蝶小姐。”
直到回到那間如今名義上已屬于她的臥室之后，洗漱完畢，林允兒才拿著毛巾一屁股坐到柔軟的床鋪上，雙眼怔怔出神地發著呆。
過了一會兒，她站起走向衣柜，伸出手直接拉開門，掛得滿滿當當的整齊衣物就映入眼中。
先前在仁川的百貨商場，金孝淵給她買的衣服都已放在上面，只有少部分較為隱私的貼身衣物還放在袋子里，但也被很好地收起。
佇立在衣柜前，林允兒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忽地就露出苦笑，嘆氣低語：“從那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生活嗎？”
她最后看了一番衣柜內部的景象，輕輕把柜門關上。
伴著床頭臺燈的熄滅，黑暗中躺在床上的那道身影把被子蒙頭蓋在了身上。
“真的……可以嗎？”
……
咕嚕咕嚕。
如同在海水中掙扎的氣泡聲在耳畔不斷作響，整個人在迷蒙中努力去睜開眼睛。
無比夢幻的藍色映在擴大的瞳孔上。
昂起頭來，透過晃動的水面，她朦朧地望見了耀眼的光亮在蕩漾。
雙手與雙腳忍不住就活動起來，拼命朝著那夢中穿入大海的光明游去，直至探出去的指尖終于像是抓住了那光，她才似是破出海平面，一口悠長急促的呼吸鮮活且真實地響起……
“允兒！”
一只手冷不丁拍在自己肩上，如夢初醒的林允兒嚇得脖子都縮了縮。
她的意識還沒來得及擺脫渾噩，回頭看去，雙眸立即睜大許多。
“怎么了？我嚇到你了？”抱著一大堆衣服的助理見她這副反應也稍稍驚訝，歉然地說，“我在后面叫了你好幾聲，所以才……”
“呀呀，大家都準備好了沒有？”
這時候，又有人行色匆匆地闖進這間待機室里來。
“外面的人員已經在催了，人家還等著我們開場表演結束之后開始比賽呢。”
金敏珍用手點著表大聲催促，繼而就一眼注意到在場最“特立獨行”的林允兒。
包括隊長泰妍在內的其他八個少女時代成員也半是疑惑地瞧著還一臉懵然的少女。
“呀，之后的行程不打算做了？”
金敏珍趕緊從助理手上接過一件號碼為“7”的粉色T恤球衣，塞到林允兒懷里。
“快點動起來啊，還愣著干嘛，忘記自己愛豆的身份了嗎，林允兒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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