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信國公老夫人身子恢復了不少。

  杏杏去看她。

  信國公老夫人倚坐著大迎枕,從一旁伺候的青鸞嬤嬤手里接過今日該喝的解毒湯藥來,自嘲道:“年輕的時候,我跟著國公爺出去踏青,還親手殺過蛇。這臨老臨老了,倒是差點讓蛇給毒死。”

  說完,信國公老夫人一飲而盡。

  杏杏幫信國公老夫人遞了個蜜餞。

  信國公老夫人一怔,繼而笑了起來:“我又不是你們小姑娘家,喝個藥還要配蜜餞兒。”

  說是這么說,但信國公老夫人還是美滋滋的從杏杏手里接過那蜜餞,放到了口中。

  嗯,乖孫女喂的蜜餞,就是這么甜。

  “老夫人,大少爺來看您了。”

  外頭有丫鬟來稟報。

  “讓他進來吧。”

  于崇杰進來了,手里還拿著一沓紙張。

  “祖母,你身體可好些了?”

  信國公老夫人頷首:“有杏杏在,今兒就已經感覺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杏杏接話道:“老夫人,這只是毒素清的差不多了,身體比之昨日那無法控制的情況好了很多。但余毒還在,您還是得好好休息,繼續喝藥清理余毒。”

  信國公老夫人滿是縱容的一笑:“好好好,都聽我們杏杏的。”

  于崇杰默了默,突然道:“祖母,昨日珠珠那傻孩子為您吸了蛇毒,我與母親送她回去時,在她屋子里發現了這個。”

  于崇杰把那一沓經書給信國公老夫人呈上。

  信國公老夫人看著那紙上明顯不同于墨跡的一些斑駁痕跡,倒是很快猜了出來:“這是……拿血磨的墨?”

  于崇杰滿臉痛色:“祖母,珠珠那傻孩子,哪怕在這白云觀清修,都滿心惦記著咱們!……若非昨晚我送她回房發現了這一沓經書,這傻孩子,竟是都不打算告訴我們她為我們做了什么!她那手指上,都滿是針痕……”

  于崇杰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痛得很。

  信國公老夫人若有所思。

  杏杏湊近了,問信國公老夫人:“老夫人,我能看看嗎?”

  信國公老夫人自是無不許,把手上那沓以血墨書就的經書遞給了杏杏。

  于崇杰欲言又止。

  這是珠珠以血寫就的經書,怎么能隨隨便便給外人看。

  但信國公老夫人都把經書遞過去了,于崇杰覺得自己再說反而顯得有些駁了他祖母面子了。

  于崇杰只能叮囑一句:“小心些,別弄壞了。這些經書下午的時候,要拿去水陸道場上燒了的。”

  杏杏頭也沒抬,只應了一聲。

  她輕輕的取出一張紙來,湊到跟前,聞了又聞。

  杏杏細細嗅過之后,又取了另外一張。

  于崇杰忍不住了:“你這是在作甚?”

  “等下再說。”杏杏又抽出一張來,細細聞了聞。

  這下她確定了。

  她把經書交還給了信國公老夫人,倒也沒多說。

  信國公老夫人看在眼里,等把于崇杰打發走,立馬問杏杏:“怎么了?”

  杏杏倒是也沒瞞著信國公老夫人,解釋道:“……因著我打小就被達奚奶奶帶著辨別藥材,五感要比一般人來得更靈敏些。這里頭摻的血,不是人血,是雞血。”

  她方才沒當著于崇杰的面說這個,自是因為她說了于崇杰八成也不會信,到時候還要廢口舌解釋,怪沒意思的。

  至于同信國公老夫人說,杏杏自然是不愿意信國公老夫人被這樣的手段蒙騙。

  于明珠也怪沒意思的。

  又想討好家里人,又不舍得下本錢,弄些雞血來糊弄人。

  當然,這種吐槽于明珠的話杏杏就不會跟信國公老夫人說了,只告訴信國公老夫人是雞血,她自有決議。

  信國公老夫人一聽杏杏這么說,許久沒說話。半晌,眼神里露出幾分疲態來,嘆息道:“……明珠那孩子,是有些走歪了。實際上她不必做這些,她爹娘兄長也會十分憐惜她。”

  “老夫人,還有一樁要緊事…”杏杏頓了下,還是道,“我昨日陪奶奶去白云觀后山挖野菜時,遇到一個蛇洞,蛇洞前有放火驅逐捕捉的痕跡。偏生昨日又碰上您被蛇咬一事。我昨晚回去想了想,總覺得還是太巧……我就去找了下那條被打死的蛇,今兒早上又去了后山一趟,通過蛇洞里遺留的一些黏液痕跡,是不是同一條不好下定論,但最起碼能肯定,這是同一種毒蛇。”

  信國公老夫人與青鸞嬤嬤神色都變了變。

  若是同一條毒蛇,那就說明是有人捉了那毒蛇,把它放了進來!

  也就是說,信國公老夫人被毒蛇咬一事,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而為之!

  “不行,老奴這就讓人去查——”

  青鸞嬤嬤氣得氣息都不穩當,“昨日我們都以為是那長條畜生被誦經聲驚擾,才爬進窗戶傷了老夫人,都沒有再細查!差點被那賊人給逃脫了去!”

  信國公老夫人眉頭也擰了起來。

  任誰知道旁人要蓄意害自己,心情都不會太輕松。

  到底是誰?

  與此同時,焦氏正坐在于明珠的床榻前,正在喂她喝清余毒的湯藥。

  “珠珠,昨日要嚇死我了,你以后不能再那般了。就是爹娘中毒,你也不許去吸毒血了。”

  焦氏一邊喂藥一邊輕嗔。

  于明珠垂下眼眸:“娘,當時我也沒多想。不過,后來福綏郡主說我這樣非但沒用,反而還會自己中毒,我便知道自己做錯了……可我不能跟娘保證,以后看到爹娘中了毒,還能無動于衷。”

  焦氏十分感動。

  “娘,我想去如廁。”喝完藥,于明珠有些羞澀,提出了要求。

  焦氏立馬親自扶著于明珠去了院里的廁房。

  她等在外頭:“珠珠,娘就在院子里等你。”

  于明珠應了一聲,卻是從懷里取出一包小小的粉末來,面無表情的把那包小小的粉末,全都傾倒進馬桶之中。

  這是她的后手,萬一真要山上沒有人能解那蛇毒,她自然也不會讓自己中毒而死。

  等于明珠從廁房出來,焦氏心疼得摸了摸于明珠的臉頰:“等過幾日娘帶你回府,好好給你補補。”

  于明珠十分乖巧的笑著應了聲“是”。

  她頓了頓,又同焦氏道:“我還是掛念祖母。娘,你陪我去祖母那看看可好?”

  焦氏遲疑了下:“你還是好好養養身子再去?”

  于明珠低聲道:“娘,我是個沒用的,只想著幫祖母吸出毒血。還是福綏郡主更厲害些,多虧了她隨身帶著解蛇毒的藥,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么茬子…”

  焦氏看著曾經明媚冠絕京城的女兒,說出這樣喪氣的話,聽的心疼得很。

  “傻孩子,在娘心里,福綏郡主比不過你。你對你祖母一片赤誠,甘愿以命相換,她不過是醫者,哪里比得上你這番心,你祖母也會明白的。”

  焦氏這般說,于明珠這才稍稍展顏,撲入焦氏懷中:“娘,還是你最疼我。”

  焦氏點了點于明珠的鼻尖:“你是我女兒,我不疼你疼誰?”

  院墻外,路過的杏杏腳步一頓。

  照影差點要罵出來。

  莫名其妙,你們母女情深就情深,好好的把她們家郡主拖出來踩一下,有意思嗎?

  杏杏朝照影搖了搖頭,她們只是路過,別人在自己院子里,愛說什么就說什么吧。

  青鸞嬤嬤派人差點把白云觀翻了個遍,倒是真查出一樁事來——

  這白云觀有個上了年紀的老道姑,整日里會倒弄一些東西往山下賣。

  那毒蛇也是她捉的,本打算賣給山下的藥鋪,賣個好價錢,卻不曾想那毒蛇逃了出去,還好巧不巧的就跑到了信國公老夫人的屋子里,把信國公老夫人給咬了。

  那老道姑被揪出來的時候,她嚇得雙腿哆嗦,一個勁的給信國公老夫人磕頭:“老夫人,您饒我一回吧,我真不是故意的。那裝長條畜生的草籠子有處壞了,這才讓那長條畜生鉆了出去……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白云觀觀主長嘆一聲:“她的情況我知道一些,平時在后山挖些草藥,抓些兔子野雞什么的,拿下山賣。這次不想竟然闖出這么大的禍事!……老夫人,倒不是我為她說話,實在是她也是個可憐人。年輕的時候找了個屠戶相公,結果那屠戶相公整日里打她,把她打瞎了一只眼,腿也打瘸了。她也沒了法子,只能跑到山上來入了我們白云觀。這十幾年過去,那屠戶早就病死了,可她在山下的兒子,生了小孫女,小孫女打從生下來就病怏怏的,只靠草藥養大的。她這也都是為了救孫女的命……”

  信國公老夫人聽得也是有些唏噓,她本就是個善心人,最后也沒追究那老道姑的罪責,只是告誡那老道姑,再也別抓像毒蛇那般危險的東西了。

  白云觀里人來人往,再傷到人怎么辦?

  老道姑哭得鼻涕眼淚直流,一迭聲的應下了。

  這事就算這么暫時掀過去了。

  等信國公府在白云觀做完了水陸道場,回去的時候,自然是把于明珠給接了回去。

  焦氏心疼于明珠,讓于明珠與她一輛馬車。

  于崇杰騎車護在焦氏與于明珠的馬車外。

  于明珠掀著車簾,從窗戶那同于崇杰說話,笑聲如銀鈴。

  茅芙蕖的馬車就在這馬車后頭。

  她如同來的時候那般,依舊是同二房三房的庶女同坐一輛馬車。

  耳邊飄來自己夫君憐愛的與于明珠說的那一句句,茅芙蕖垂著眼,一句話都沒說。

  “大兄,我怎么沒看到二兄?”

  于明珠好奇的問。

  于崇杰聞言也皺了皺眉。

  這次水陸道場,于崇恩有好幾次都魂飛天外的樣子。

  白云觀的事一完事,于崇恩跑得比兔子還快,早早就下山了。

  再聯想上山前,他看見于崇恩脖子上的那處紅痕……于崇杰覺得他懂了。

  于崇杰咳了一聲:“小孩子家家的,別問那么多。”

  于明珠噘了噘嘴,轉頭同焦氏告狀:“娘,你看大兄!”

  一陣歡聲笑語。

  車隊逶迤前行,經過僻靜小路,偏偏一側樹林里有兩伙人在廝殺,追殺到了這路上。

  變故突然發生!

  經過的信國公府的車隊,瞬間成了靶子。

  那伙被追殺的賊人一看這車隊就知道對方非富即貴,侍衛還不多,直接上來砍了起來,打算把信國公府的女眷們當做人質。

  這次信國公府的車隊,以女眷為主,侍衛不多,竟是一時間陷入了劣勢。

  于崇杰倒是懂些拳腳功夫,拔出腰間的劍來砍著那些土匪。

  追殺這些土匪的人,是一銀甲小將軍領著的隊伍。他的人加入戰局后,倒是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但!

  偏生最后有個賊人,絕望的挾持住了茅芙蕖,猙獰的狂笑:“死之前還能拉個香軟的小娘們墊背,也算值了!”

  于崇杰目眥欲裂:“放開她!”

  茅芙蕖頭上的冷汗打濕了額發。

  她臉色慘白,死死的咬著下唇。

  她看著于崇杰的嘴一張一合,聽不清在說什么。

  她暈眩的厲害。

  但她想跟于崇杰說,你裝什么裝?

  賊人來襲,他有往她那邊的馬車上看一眼嗎?

  她怕極了,尖叫著被賊人拖出車廂的時候,于崇杰在哪里?

  于崇杰在護著身后的于明珠。

  現在又來叫什么?裝什么裝啊于崇杰。

  茅芙蕖脖子上橫亙著長刀,她這會兒小腹疼得厲害,絕望的閉上了眼。

  然而,就當茅芙蕖以為自己必死的時候,一道破空聲響起!

  劫持她的那賊人直勾勾的向后倒去——他雙眼中間,生生扎著一支利箭,顯然已經斃命了。

  茅芙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她只覺得雙腿間一陣一陣的涌出暖流。

  茅芙蕖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的情景是杏杏手里拎著長弓,從人群中走出,急急朝她而來。

  “芙蕖!”

  于崇杰大喊著,比杏杏跑的要快一些,過來攙扶起了茅芙蕖。

  可茅芙蕖面如白紙,腿間的血濕透了衣裳。

  于崇杰臉色煞白,這讓他倏地想起了花燈節那日,茅芙蕖的腿間也是出了好多血,流掉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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